雨夹着惊雷，风扫着落叶，将村庄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雾之中。小三在门口守了半天，直到黄昏越来越浓，寒气越来越重，自己不断打喷嚏时，才在妈妈的催促下进了里屋。里屋也摆了许多个类似于水桶的器皿，雨水不断从屋顶瓦片的裂缝中滴下来，黄泥墙壁也湿了一大块。小三经常到同学家里面去玩，因为她们大部分家里都盖了平房，里面又大又漂亮，风雨来的时候，也不用摆水桶。小三一想到年初的时候爸爸说等多拉几季虾就盖新房子，就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想象自己房间的样子。

雨越来越大了，夜也越来越深了，小三吃过了晚饭披了间外套就搬了张木凳在门口坐着，小妹坐在床铺上啃着生番薯，露出满足的笑容。

“爸爸怎么还不回来？”小三扭过头问正在打草席的妈妈。

“兴许是风雨太大了，等雨小一点就回来了。”妈妈挨着墙角坐下，面前是一台自制的简易的做草席的机器，两只手不停地倒腾着机器上的草席。这玩意儿一张能买十块钱，只不过工序十分复杂，小三妈妈夜以继日地做也做不了两张。那个年代，野草编制的席子也格外金贵。

“哦。那我再等一会儿。”小三撑着下巴。想起了以前的事情。那时候爷爷菜篮里的方糖是很好吃的东西，那时候仿佛世界上需要花钱买的东西都很奢侈。别人家的小孩三天两头吵着要买两毛钱的冰棍吃，坐在门口颇有滋味地咂着吮着，小三只能眼巴巴地望着。最开心的事情是当老师批改作业的时候往作业本里贴上一朵小红花，小三就可以拿着它去找爷爷或爸爸邀功领奖了，记得第一次的时候，那会儿大概是一年级，爷爷给了小三五毛钱，小三攥着五毛钱高兴了好几天。

小三感到鼻尖一凉，思绪被拉扯回来，原来是漏雨了，小三把凳子挪到另一头。此时门外面黑到完全辨不清路了，风雨依旧在外面肆虐，小三出现了幻觉，觉得房子在风雨中摇摇晃晃。小三记得在很多个下雨天里，爸爸就蹲在门口，就是现在小三坐的这个位置，抽着烟，眼镜片蒙着雾，烟雾一口一口吐出来，萦绕在他的周围。当时小三只有八岁，好像什么都懂，又好像什么都不懂，她躺在床上，看着爸爸，好像两个人都一同蹲在门口，在一个风雨飘摇的世界里，举步维艰。

广西四季多雨，收虾旺季的时候更是恰逢雨季，雨一天到晚吧嗒吧嗒下个不停，爸爸常常是凌晨出门的，小三放学回来的时候就这样坐在门口。记得有一回，即使爸爸穿着雨衣，回来的时候也全身湿透了，雨水顺着他的额头、眼镜不停地往下落。那会儿和现在一样，也是深秋，这里的四季虽然不太能分明，但是深秋的雨水还是冰冷得刺骨。爸爸没有着急着换衣服，而是走到小三面前，颤抖着手从雨衣的内袋里掏出一颗红彤彤的苹果递给小三。

“拿去跟小妹分着吃吧。”小三接过那颗硕大又鲜艳，还淌着水的苹果，转过身抹了一把眼泪，小妹坐在床上甜甜地喊着“爸爸”，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那颗苹果。后来，爸爸总会带点东西回来，今天是苹果，明天是柚子，在那个物资不太充裕的年代，有什么比这一点微小的期冀成真更让人觉得惊喜呢？

小三的思绪飘到很远很远，她想到了更小的时候爸爸把妈妈打趴在田埂上，妈妈满嘴是泥坐在田里崩溃地哭着；爸爸的身影总是消失在凌晨的烟雾里，又出现在黄昏最后一抹余晖下；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样又一样的小玩意儿小零食；妈妈笑着哭着，小妹吵着闹着……

一阵隆隆的轰鸣声将小三拉到现实中，一束灯光从黑暗中打过来，仿佛将黑暗劈成了两半，光明就从中间那缝隙渗进来。爸爸骑着摩托回来了，他依旧在雨里瑟瑟发抖，泡了一天冷水的腿脚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，小三踮着脚将伞打到爸爸头上，他抹了一把雨水，从菜篮子里提了一只袋子，里面装着已经发红的虾，小三很自然地接过来，放在发黑的塑胶盆子里麻利地剥开。

不一会儿，爸爸打鼾的呼呼声就从帘子的另一边传来了。雨水滴在铁桶的声音特别响亮，伴着外头的风雨声不断在小三心里回旋着，又似汹涌浪潮翻滚着，咆哮着。小三突然想起来这几天在书上看过一句话：伟大源于苦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