恍惚间，时节已过立冬，砭人皮骨的冷气像是为秋日篇章的结束而降下的厚重大幕。而那从幕布经纬缝隙间透出的丝丝缕缕、动人心魄的幽然香气，似乎是在暗示着秋还并未走远。那枝头还未尽数落下的灿黄粒瓣，正如绿云扰扰鬓间精心簪好的赤金发饰，装点着湘楚之地的季节流转。

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周一清晨，我眯缝着惺忪的睡眼，怀里抱着半凉的早餐，风风火火地奔向第三教学楼。选的自然是那条平素常走的石子小路，它曲幽窄短，虽仅许一人踏行，却是个偷近的好捷径。沿途碧叶枝低掩映，叫人不得不探身前进，却也平添了些许趣味。

迷迷糊糊的我刚一踏上小路，便有缕缕甜腻的香气直奔我来，那味道绵细轻柔，游丝一般不紧不慢地钻入我的鼻腔，不一会儿，我的口鼻竟都被那香氲俘获，盈然皆是，且直入方寸，令人欲罢不能。我从为嗅到过如此缠人的香气，便寻着那不尽的丝缕，前去一探究竟。须臾，路的尽头那香气浓烈非常。我抬眼细看，那是一株高我许多的圆冠绿树，枝头坠着一簇一簇的明黄蜡瓣，挟凉的晨风轻轻拂过，绿瓣黄花微颤，飒飒作响，瞬时清香涌绕，醒人睡意。“快走吧，一会儿迟到了，桂花开了，下课再来看吧。”同学见我如雕像般伫立不动，分外着急。此时，我却在心里默默恍然：哦，这就是南国的桂花。

生长于燕赵北地的我，从未见过桂花，所以一下课，我便来再访金桂。与清晨不同的是，原本翠中夹灿盈盈一树，甜香迎人，此时小巧精致的四瓣桂花却纷纷环着树根掉落在地，仿佛聚光灯打在树身。一见此景，我满心失望，悻悻而去。感慨自己只见开头结尾，未能得见桂瓣随风如雨落的唯美一刹，十分可惜。或许，那正是未见的倾落瞬间，耗尽了金桂最后的鲜活，也成为了蜡瓣同枝头的最终诀别。夕阳下，我与桂树的两条影子在昏黄的日光中渐渐伸长，似是在为离枝的桂粒默默慨叹。

待到夜晚来临，晴朗的夜空下皎洁的月光正散发着母性般的光辉，花枝的影子随着微风缓缓地摆动，幅度再不像白日那样剧烈，如同我们在黑夜沉寂下来的心。忽然之间，一道刺耳的铃打破了沉默，三三两两的人群陆续走过路口，他们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，游走往来的空气带动着暗流的涌动，使得花枝又开始摇晃，地上铺满了金黄色的零碎的花朵，在月光的照拂下愈加明显。

直到树上的花儿尽数被风吹散，只剩下花枝孤零零地在白天与夜晚里穿梭。它不再随风摇摆，终于获得了安宁，而在这些日子里，它的心才开始散发无味的芳香。在某个无人的深夜里，我影影绰绰地记得，花枝说：自由，才能治愈不安的心。

疏朗桂树枝头，无论是金英缀满，抑或是徒留空枝，都是时序更迭的独家馈赠，亦是自然法则的精心布置。流连韶华中的我们，何须为未见桂瓣离枝绝妙一刹而心生憾意，也不必为被秋风盘剥后重获自由的花枝暗自欣喜。面对秋逝冬来的岁月静淌，我们只需记得那眸前的一抹灿黄和鼻尖的一缕清香，来年与它再度相逢时能辨出旧友，便是不负遇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