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秀芝秀芳，录取通知书！两份！”村口张老伯骑着他那破旧自行车一路兴奋地大喊，吱吱呀呀的声响，伴着黄昏的夕阳，从田垄的这头传到那头。

    秀芝秀芳是最东边儿小矮房家的两姊妹，可怜的是的父母早亡，又无男丁，便只留下多病的奶奶照顾姊妹俩。虽然每天栽秧、挑水从日出忙碌到日落，这两个丫头却每年固定地双双出现在县高中的大红榜上。而真正轰动了整个小县城的，就是张老伯手中的这两份大红信封——姊妹俩都被湘潭师范学院录取了。

    这个夜，村里人都羡慕得瞪大了眼睛，大声教育自家孩子怎么那样没出息，而这间小屋子，除了奶奶轻轻的啜泣声，再没有其他声响。

    “姐，我留家照顾奶奶，你去上学去。”

    “芳，哪有妹妹让姊姊的道理，你成绩比我好，有前途，你去。”

    “姐，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，咱就在家种地！”
    
     ……“咱抓阄吧。”
     
    今儿正巧月半，圆盘一样的月亮温柔地俯视着村庄，月光从天窗的小口子中射进来，照亮姊妹俩倔强的面庞和晶莹的眼角。一切都像梦境一般，有人将继续做着梦，有人却必须要醒来。
 
    “到了到了！师傅就在这儿，谢谢谢谢！”忙不迭的感谢，在人潮中被淹没，也不知师傅到底听见没。

    “别舍不得花钱，吃的又不贵，多吃些；供销社就在那边，缺啥回头自己去买，听见没，芳？”
 
    秀芳一直低着头不说话，只是胡乱地用鼻音应答着。
 
    秀芝看着身边这个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，揪着衣角，比她稍矮一些的孩子，她心想不再嘱咐，只是拉过妹妹的手，说：“我在长沙湘绣厂，找了份工作，工资不错，学费交了还绰绰有余，已经足够咱们用的。我厂离你学校坐车也不久，周日不上课咱们还可以一起。噢，对了，奶奶那边我拜托了张伯照顾着，放心吧啊。”

   “姐……”

   “别说了快去吧，我厂里电话给你了吧？”

   “嗯……”秀芳捏了捏兜里的小纸条，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，但她还是忍住了，回头走进了大门。

    大学的学习生活节奏的确一下子适应不了，太阳已经落山，秀芳还是一个人在自习室坐着，不禁惦记起姐姐，然而姐姐再三嘱咐，没事别来厂里，她嘴里的理由很多。先前约定的每周见面，也因为那昂贵的路费而不了了之，只剩下时不时从湘绣厂寄过来的信封，里面有些姐姐絮絮叨叨的话和血汗钱，秀芳总是反复看着，直到纸都起了毛边。

    性格内向的秀芳总是形单影只，室友们每日一起聚餐、上课，而还做着图书馆兼职的秀芳连吃饭都很赶时间，一个人的委屈也无人诉说，秀芳真是恨不得马上去姐姐厂里和姐姐聊会儿天。
 
    想到这里，秀芳不禁情绪低落起来，书上的字也没法子再看进去。

   “不好意思，请问李秀芳同学在吗？”熟悉的声音，略带谦卑拘谨的语气，秀芳猛地惊醒，顺着声音望去，后门边正站着姐姐！

    秀芳努力控制着内心的欣喜，跑过去拉着姐姐到了走廊：“姐！这还没到下班时间你怎么来了？要是被厂长知道了又得扣你工资了……”

   “你放心吧，我请了假。这里的钱你先拿着，不够再给我说。”说完，秀芝掏出了一个小布包，里面是刚发的工资，一点也没动过。秀芳低头看着，看着姐姐每日工作十几个小时的手上被丝线勒出道道血痕，她仿佛看到了姐姐每日吃着干冷的馒头就着咸菜，看到了她长时间工作后，受不住腰腿的疼痛而独自咬牙坚持的模样。
 
    秀芳哭了，忍了这么多天的眼泪终于决堤。自己曾羡慕班里的同学们可以穿着碎花的裙子挽着手逛街，曾因此而自卑而消弭，如今见到原本可以和她一样读书的姐姐，却为了她憔悴不堪，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多么愚蠢而可笑！

    姐姐似乎都懂，宽慰地笑笑，紧搂着这个淳朴的孩子，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。

    只是静静地安慰她：“没事，秀芳最棒的，要好好学习，我和奶奶也就都指望你了。”

    晚霞已逝，窗外朦胧的月光下，那座整日陪伴自己的湘潭师院图书馆也显得恬静安宁。伴着月光和虫鸣，芳迷迷糊糊地睡着了，睡梦里，她毕业了，她找到了好工作，姐姐粗糙的手紧握着她的手，还有站在家门前等她回来的奶奶……

    秀芝每个月都会来学校，每次都会递给妹妹秀芳一个小布包，这一递，就是四年。秀芳也从那个胆怯脆弱的新生，成为了系里有名的学生榜样，获得了大大小小的荣誉证书与奖学金，同时也在家乡县城找到了好工作。而姐姐秀芝，将这最美好的青春，也奉献给了整日整夜不停歇的流水线和丝线。最后一次去妹妹芳的学校，就是帮她收拾行李准备毕业了。

    离开宿舍，姐妹俩已经吃完晚饭，她们拉着手踏上回家的火车后，欣赏着窗外的如水的月色。秀芳转过头：“姐，当初抓阄，你说你来抓，抓到咱谁的名字谁就去上。我知道，那两张纸条上，你都写成我的名字，你后悔吗？”

    秀芝停顿了两秒，她笑着叹了口气，就像是放下了所有的包袱，缓缓抬起头，她说：“芳，你看今天是满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