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在距青藏高原数千公里的湖南科技大学,有一个专门研究冰湖的年轻学者,他去年刚满40岁,身高不算高,志向却不低——从2006年开始进入冰湖研究领域,到目前为止,他已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项目8项,主要研究冰湖的形成、形成之后的演化过程以及溃决机理,对于实际中解决冰湖灾害有着重大价值。
2012年5月2日,《科技日报》曾在头版刊发他的团队研究成果,题为《数量减少、面积增大:我科研人员查明喜马拉雅山区冰湖扩张特征》。根据他们的研究,过去30年,喜马拉雅山区总共有294个冰湖消失,冰湖面积扩张了58.96平方公里。
作为国内冰湖研究的领军人物之一,今年他和他的团队将首次完成全国范围内冰湖的编目工作。当前他已着手高亚洲地区冰湖的遥感调查与制图分析,预期在三年内完成此项工作。该项目在国际同行中,也处于研究前沿地位。
央视科教频道《走近科学》栏目拟就我国冰川研究做专题报道,报道把他在贡嘎山站开展的冰湖测定及研究工作纳入其中,年前已完成对他的采访,该报道拟于本月底播出。
他,就是被誉为“冰湖揭秘者”的湖南科大建筑与城乡规划学院青年学者王欣博士。
日前,记者如约来到他的办公室采访。坐在记者对面的他,一头青丝中夹杂着些许白发,皮肤黝黑,双颊泛着高原红,高高的颧骨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,眉宇间流露出一份从容与淡定。
第一次看到冰湖有点畏惧
记者:从衡阳师专地理教育专业毕业后,你当过两年中学老师。如今,是湖南科大知名的教授,重点研究冰川和冰湖,这中间的跨越在一般人看来有蛮大,你是如何一步步实现的?为什么会选择研究冰川,进而是冰湖?
王欣:我研究冰川,也可以说是偶然吧。我是2000年考研的,当时内心有个小愿景,一定要找个博导,方便以后继续读博士。而湖南师大资源与环境科学学院当时能够同时招硕士和博士的,只有谢自楚老师。所以我就报考了谢老师,他是师大从中科院冰川所挖过来的地理界权威、国际一流的冰川研究专家。在谢老师指导下,我的硕士论文写的就是冰川,题目叫做《塔里木河冰川系统变化预测研究》。
2005年,我到中国科学院(兰州)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攻读博士。当年下半年,西藏水利厅接到藏民报告说当地一个冰湖存在隐性的溃决危害,可是进行排险施工时发现,我们对于冰湖的研究非常薄弱,缺少最基本的研究与数据。于是,在博士生导师刘时银指导下,我开始进入全新的冰湖研究领域。
记者:你第一眼看到冰湖是在哪一年?内心是一种什么感受?
王欣:2006年,应国际绿色和平组织邀请,我作为科学顾问,陪同工作人员考察珠峰地区气候变化现状及其影响,对绒布冰川和附近冰湖进行野外科学考察与观测。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冰湖,感觉非常好奇,当然,更多的是震撼——因为我虽然从2000年就开始接触冰湖,但停留在理论层面,可以说既熟悉又陌生。第一次看到冰湖实体,感觉还是有点畏惧,不知眼前的冰湖如何形成,何时会溃决?那一刻,也许就是我探秘冰湖的起点。
记者:很想知道,对于在我们看来也许枯燥的研究工作,你这么多年来是否有过厌倦?最难的是什么时候?
王欣:我从事冰川和冰湖研究,已经10多年了,从不觉得枯燥和厌倦,因为我内心一直觉得这个事业有现实价值。最难的时候是写博士论文那段时间,因为我在研究过程中发现,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,不断地冒出来,你会发现,以前所想的过于简单。
记者:请你谈谈对冰川消融及气候变暖的看法。
王欣:当前气候变暖已是不争的事实,在这背景下,冰川径流一般先是增加,后会由于冰川面积大量减少而使得径流迅速减少。目前的冰川普遍加速退缩,实际上冰川水资源在严重透支,是我们当代人在消耗本属于子孙后代的水资源。要使这一现象得到缓解,全社会应该都行动起来,减少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的排放,尽量不影响大自然自己的生活方式。
在天山冰湖与死神擦肩而过
记者:为了探知冰湖之谜,从2006年开始,你已经七上喜马拉雅山,谈谈你自己印象最深的一次野外考察经历吧!有没有遇到过生命危险?
王欣:最惊险的一次考察是2007年的天山行。邻近天山冰湖前,我走在队伍前列探路,离冰湖越来越近时,心里稍有大意,突然,一只脚踩空了!
是冰裂隙!掉下去的刹那,我意识到不妙,条件反射地把冰镐横在这个四五十公分的裂隙两端。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,一旦坠落,生还几率为零。借助于自己的臂力,我把身体一点点往上撑,最终艰难逃过一劫,等到队员们赶来救援时,我已经安全上来。
尽管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自信,但是第一次上山,我也有高原反应,那是到了5000米以上的海拔,感觉乏力、喘不过气,吃东西不进,还有就是头痛。高原反应最难受的是晚上,头疼比白天更厉害,整晚睡不着。
记者:你们的外出考察,条件应该很艰苦吧?
欣:我们考察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无人区,在进入考察地点时,住帐篷、吃方便食品,能有热水就算很奢侈了。有时一天连续爬山15个小时以上。去年一次考察,由于遇大雨,租用的藏民装备不够,衣物全湿透了,当天白天做完既定工作后,需连夜撤回村庄(因为晚上气温都在零摄氏度以下,人不活动会冻僵的)。在回来的路上还要过河,我们是骑马,因为晚上马不知道深浅,一旦走到急流中就会被冲走,只好由藏民穿着拖鞋涉水牵马。一位藏民可能是由于劳累过度,在刚过完河就晕倒在地。有时野外考察会有女性队员,增加很多不便,所以我们一般尽量避免女性参加考察。不过一旦在野外,就不会那么讲究的。我们野外考察时,有种说法是,在野外,女的当男的用,男的当牛马用。
另外,在野外最重要的一点是,要有铁的纪律。因为在野外考察时,经常遇到泥石流、冰裂隙、洪水等灾害,稍有不慎就可能有生命危险。在那样艰苦的缺氧环境,没有通讯信号,人的体力往往虚弱,为保证人员安全和考察任务的完成,每个人都必须按照事先周密的计划行事,不容许任何个人改变计划行程,因为你的改变可能会给整个野外团队带来麻烦甚至危险。在野外,队长有绝对权威,一切行动都听队长的。
记者:现在依然每年登冰山么?
王欣:当然去啊。每年的7-8月,我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上山进行科学考察,不过,真正在冰湖现场只有几天时间,其余的时间主要花在路途上。去那边,主要有两个目的:完成既定科研计划,同时发现新出现的问题。
记者:为了考察,你的足迹到过哪些高山?
王欣:去过西藏、青海、四川、甘肃和新疆。我所爬过的高山主要在喜马拉雅山和天山。
记者:请你通俗地阐述一下,冰湖的变化(消失或扩张)对于生活在当地的普通居民,以及对整个生态或者气候变化有着什么影响?我们又该怎么办?
王欣:冰湖对于我们南方人可能很陌生,但是对于生活在高寒区的人们影响很大。首先冰湖作为一种重要的水资源,对年降水量只有我们湖南降水量五分之一的高寒区来说,是生产和生活重要水源之一,所以冰湖的消失或扩张就意味着赖以生存的水资源减少和增加。其次,冰湖变化往往伴随着突发的洪水或泥石流,危及当地的生命财产安全,破坏牧场和本就脆弱的生态环境。
至于“怎么办”,我一贯的观点是,大自然的问题最好交给大自然自己去解决。对于冰湖变化及其影响,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去认识她、去适应她,而又尽量不影响她。
成功是一个个小目标的累积
记者:你现在专业上有了一定成就与知名度,可以算是一种成功吧。想知道你如何理解成功?
王欣:其实,成功从来不是那种直接奔向某个目标的瞬间实现,而是由一个个需要完成与实现的目标共同组成的,像我自己,一步步研究新课题,完成一个个科研项目,点滴积累起来,也许就是成功。
所谓名和利,完全不想也不现实,可以是目标之一,但是,要看如何看待以及用什么方式获得,如果当成唯一或者全部,就步入歧途了。
记者:看到你的书柜里有《世界通史》、《曾国藩家书》等人文类书籍,为什么想看这类书?
王欣:我觉得,做自然科学的研究者,最好要有很好的人文素养。一个人的人文素养,其实决定了他的认识水平和认识事物的方法,以及发现问题的方向。我们常常看到一些例子,一个人也许不缺少技术,可是他的研究一开始就偏离了“科学应使人类生活更美好”的方向。我还认为,自然科学研究的最终出口或者服务对象是“人文”,所以深入人文环境往往能为自然科学研究找到出口和终点。
他是一个不想安于现状的人
记者:你觉得挫折与逆境,对于一个人的成长,价值何在?
王欣:一个人一直一帆风顺,不一定是好事。遇到困难并解决困难,对于个人的成长与成熟,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,可以锻炼他的意志力和思维能力。当然,挫折分大小,我认为,有困难不可怕,重要的是面对困难的态度,有些人或许就放弃了,逃跑了,其实,也许你距离最后的成功,只差最后几步了。
记者:你对青年学生从事科研有些什么建议?
王欣:首先是培养对科研的兴趣,毕竟兴趣才是持久动力的来源;第二,是要有恒心与坚持力,不怕失败;然后,也许最重要的一点,是“二次学习”或者说继续学习的能力。我一直认为,一个人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,从毕业那天起就跟不上时代新的变化。如果他要从事冰湖研究的话,除了专业知识之外,数学、外语等“二次学习”能力,也很重要。
记者:如果让你用一句话自我总结四十余年的人生,你会怎么说?
王欣:一个人要往前走,需要不断地努力,而不是一时的努力。你也知道,外部环境会为我们每一个人提供很多机会,虽然一个人不可能抓住所有的机会,但是,通过努力,就能抓到更多一些机会,而不是浪费机会。我觉得所谓一个人出成绩,其实就是通过不懈的努力,恰好抓住了一连串的机会。我自认为是一个不想安于现状的人,想做点有价值的事。
新闻链接:2014年4月25日《长沙晚报》C03版
http://cswb.changsha.cn/html/2014-04/25/content_47_1.htm